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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蓋盡人間惡路岐 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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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黎:我沒有心魔,我心上只有阿宸。

“您會讓我去找她的, 對嗎?”

浮黎輕聲的詢問像浸潤在微微漾開的薄冰之中,透出幾分若有似無的愉悅之感。他擡手執起清氣幻化的青蓮,輕輕抵在唇邊, 眸光微斂, 目光悠遠地望來。

霜雪月華無暇,襯得他此時的眉眼聖潔, 冷淡至極。唯有暗流無聲淌過, 似月下寒泉,冷冽三分入骨。

鴻鈞瞧著他,一時倏忽無言。

良久,道祖幽幽嘆息:“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?”

“弟子知曉。”浮黎垂眸道。

鴻鈞:“執意不改?”

浮黎:“何必去改。”

聖人註視著冷玉般堅硬的手掌中, 那朵脆弱的、純粹無暇的蓮花,以庇護的姿態將之攏緊,又隔開了它與外界的接觸。

幾乎是習以為常的舉動。

浮黎眼眸一暗, 瞧向鴻鈞,緩聲道:“阿宸道心不穩,故被他人趁虛而入。若論緣由,其因在我。”

他淡笑一聲:“我與長兄,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魔。”

鴻鈞微微掀起眼簾,淡淡地等著他的下文。

浮黎:“師尊聽我之言, 觀我之行,自是不放心攜我同去。只不過, 阿宸既生心魔, 往後道途坎坷,劫難不絕。作為兄長, 我又豈能舍得?”

浮黎:“如今之計, 當以鏟除心魔為重。心魔若除, 往後之事,大可交由命數。對面不願放手也好,弟子心有不甘也罷,各憑本事,後果自負。”

他微微垂下眉睫,掩下其間的冷淡情緒:“而且,弟子未必會輸。”

鴻鈞垂眸,慢慢望著他,卻道:“你說玉宸的心魔是你們,那麽,你的心魔呢,浮黎?”

聖人微微側首,眸底幽瀾微起:“有師尊在一旁庇護,倘若再生心魔,倒是弟子的過錯。”

他輕輕一笑,坦然自若:“故而,我心上澄明,唯獨盛放著一朵花。她生於昆侖,長於昆侖,終有一日,也將歸於昆侖。我沒有心魔,我心上只有她。”

鴻鈞原先平和的眉目微微攏起,淡漠的目光停留在浮黎身上,似是要看透他言語背後所思所想。

浮黎另一手執起杯盞,啜飲一口茶水,擡眸回望,姿態從容。

聖人一襲玉冠雲袍,端正自持,烏木長發被一絲不茍地束好,唯有一縷微垂的發被指尖輕輕挑起,纏繞而上。

他眼眸低垂,瞧了半晌,隨意地折下這縷烏發,將之與青蓮束於一處。

於是,他仍是一副齊整到近乎嚴苛的模樣,而那枝由清氣氤氳而生的蓮花,也被悄然留在了身旁。

鴻鈞眉宇微動,於靜默中瞧去,思緒幾轉之間,眸光愈顯深邃。

三清自盤古執意開天辟地以來,好似一脈相承的瘋狂,如今瞧來,仍是源源不斷地在血脈中奔湧。上清如此,玉清……亦是如此。

至於,太清。

道祖微微側眸,望向浩瀚無際的星海,似又透過它,窺見另一界昆侖的景象。

一個個的,皆是這般,瘋得徹徹底底。

倒也不必讓他,枉費心機,做此惡人。

一念至此,他索性放下手中茶盞,眉目微闔,敲擊著桌案。「篤,篤,篤」的幾聲被拖得漫長,遠在看到盡頭之前,便要在無望的等待中消磨去所有期許。

浮黎雙手置於膝上,廣袖微垂於地,身姿挺拔,巍然不動。

白發的道祖眼眸淡淡,凝神端詳著他的二徒弟,頗帶些憫然難測的情緒,又喚了他一聲:“浮黎。”

浮黎微微擡首,眸光微斂。他未再言語,只靜靜地等待著鴻鈞的答覆。

幾息之後,聖人眼前忽然落下一截深紫的衣袂,廣袖上繡著的銀色道紋泛起淡淡的流輝。

鴻鈞微涼的手指拂過他額間的發,在他起意抵抗前,輕輕點上他眉心三寸。

道祖若有似無的太息自浮黎鬢邊而過,無端沈重幾分。像是深秋的露水,任憑涼意侵入心間,徹骨寒清。

“呃……”浮黎睫毛動了動,擡眸望向鴻鈞,眼底殘留幾分來不及藏起的訝異。

鴻鈞緘默不語,垂眸凝視著浮黎,將他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。他的食指在浮黎眉心處微微停留幾息,留下了一朵淡淡的梅花印記。

他看著那銀色的一片悄然隱匿而去,微微垂下眼簾,淡淡道:“你與玉宸之間的事情,為師不便插手。如今贈你一道法訣,保你神智清明。”

鴻鈞:“你若隨我同去,歸墟魔障亦會尋上門來。為師未必能夠及時攔下,更談不上護你們周全。只盼你守明本心,勿忘前塵。若可以,便帶著玉宸平安歸來。”

他闔了闔眸:“上清通天一事,為師亦未料到。變數既生,兜轉曲折,卻也不知,是好是壞。待一切塵埃落定,為師定要同他們論個是非長短。總歸——不會讓你妹妹輕易丟了去。”

“所以。”道祖淡淡道,“法寶什麽的都記得帶上,我們還有的打呢。”

您要說這個的話,我可就不困了啊。

浮黎微微擡眸,註視著鴻鈞,眼中似有些許微妙的奇異之感。

隨即,他輕輕勾起唇角,笑意清淺,恍若皎月初升:“弟子,謹遵師尊之令。”

鴻鈞瞧著他,微微嘆氣:“只不過,倘若玉宸心結未消,你也莫要強求。”

浮黎唇邊的笑容不自覺地淡了淡,覆而恢覆成尋常模樣:“弟子知曉。”

他垂眸望了一眼自己的掌心,無聲將之攥緊,心中未明的晦澀轉了一圈,無著無落,孤行萬裏。

“我會好好哄她的。”

良久,他方聽見自己仿佛不甚經意的聲音,輕輕慢慢,落在雲層之上。

鴻鈞闔眸輕嘆,揮揮手讓他離去。

他沈吟幾許,又在他將要踏出門扉時開口道:“照顧好自己。”

浮黎頓了一頓,微微偏首,側身長立。他自然地對上鴻鈞洞徹明晰的目光,於心底輕輕笑了笑。

他指尖微微抵住冰冷的唇,淡漠疏離的眼眸中,倏忽泛起一二溫熱的弧度,眸光愈發顯得柔和,極盡諸般溫柔繾綣,像是冰雪消融,天光乍明。

“只要能見到玉宸,浮黎自然會好好的。”

若是見不到,又當如何?又能如何?

鴻鈞註視著他離去的背影,目光沈沈。

道祖並未道出這個問題,卻像是早已知道了答案。他轉而起身準備遮掩起混沌天機,手中法術結印,又不由將視線投向邈邈滄海之間。

“這一次的結局,是否能如願以償呢?”

他幽幽長嘆一聲,再度睜眼的瞬息,眼底殺機忽顯,森然萬端。

萬物寂然一瞬,忽有雷霆劃過浩浩穹宇。慘白的光芒幾近鋪天蓋地,將一切掩埋殆盡。沈悶壓抑的雷聲隨之響徹四境,幾令生靈惶然。

在失卻庇佑的地方,死亡向來與量劫朝夕為伴。

玉宸一路行來時,天地間已然回蕩著游魂們空靈的歌聲。它們渾渾噩噩,徘徊於連綿的雨幕之下,不知死生,不知歸路,兀自傳唱著古老的歌謠。

那聲音飄飄渺渺,比雨水輕上半分,像雲霧像浮塵,迎面而來,微微濕潤幾寸空氣。

她輕輕眨了眨眼。

身邊的紅衣青年步履微頓,一手將她緊緊護在傘下,擡眸望著眼前之景。他眼底情緒莫名,忽而道:“上次我與後土他們出來看時,還未曾到這個地步。”

通天微斂眸光,緊抿著唇。

他們站在大江上游,江水滔滔不絕,直奔東海而去。天地黯淡無光,更襯得此間潮水洶湧,攜風雨,興紛擾。

那些四散的魂靈,便在混沌中歌唱,唱著破碎的,不成曲調的詞句。

骨橫朔野,魂逐飛蓬。負戈外戍,殺氣雄邊。

兩人自踏出昆侖以後,所見的人間萬景,多是這般,風雨飄搖下的山河。

“劫數……也許越來越近了。”玉宸擡眸望向通天,微微抿唇。

她向著游魂伸出手,看著流轉不息的清氣漸漸匯聚在掌心上方,透著絲絲縷縷的暖意。

通天站在她身旁,執傘而立,望著她手中的清氣團成一團,飄飄忽忽,追逐著魂魄而去,緊接著,又遁入那些魂靈之中。

他不覺伸出手來,想去牽住她的手,手指又微微收攏向內,仿佛不願打攪一般。

青年凝眸望去。

那些澄澈無暇的清氣,像是無邊無際的螢火,迢迢而至,重新點亮了魂魄的燈。

飄蕩的游魂們眼裏閃現過掙紮之色,躍動著智慧的火焰,又趁著這短短的一瞬,投身於茫茫的河流之中。

通天靜靜地凝視著這一幕。

他問:“它們回去哪裏呢?”

玉宸闔眸輕嘆:“幽冥血海。”

未來的輪回誕生之地。

可如今的洪荒,輪回尚未出現,也許,再也不會出現。

少女的眼底倏忽染上了片刻的茫然,她微微側首,望向一旁的通天。

通天正好垂下眸來,對上玉宸的視線:“那裏可令魂魄安息嗎?”

玉宸抿唇不答,長睫暈染一層悵然。

他下意識擡起手,安撫地揉了揉少女的發:“沒關系的,以往的洪荒,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?”

生者為過客,死者為歸人。

天地一逆旅,同悲萬古塵。

玉宸眸光顫了顫,目光卻又不由望了一眼四散的游魂。

通天察覺到她的舉動,想了想,又道:“而且,阿宸已經改變了很多東西了。只是量劫之下,死生一事,到底不可避免。”

“是我想當然了。”

玉宸搖了搖頭,坦然道:“因為一位故友,我們那裏的魂魄有了輪回重生的機會。雖說輪回之後前塵盡忘,也到底給生者留了幾分念想。”

“但念想終究只是念想罷了。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。我早該想明白的。”

她望著四散著,如同天地塵埃般的魂魄,眼眸微動。

通天隨著她望去,沈默了幾許。

他伸手將少女重新攬回懷中,抵著她的額頭,半晌沒有出聲。

良久,他方緩聲道:“有失有得,難得圓滿。”

玉宸擡眸瞧他,認真地牽住他的手:“我知道的。”

通天微微垂眸,緊緊握住了玉宸的手,上清本源最為純粹的清氣交織於一處,像一潭澄澈見底的碧泉在緩緩流淌。

在這纏綿不盡的雨夜,那並不刺目的光徐徐照耀著一方大地,足以令遠游之人一眼瞧見。

魂魄渾渾噩噩,卻也似追逐著光般,緩緩聚攏而來。

通天望著游魂,眉頭微微蹙起,又在發現什麽時,舒展開眉眼,忽而笑道:“不過,縱然是徘徊於陰陽兩界之中,他們也有他們的修行之法呢。”

玉宸似有所感,望著匯聚而來的魂靈,神色莫名奇異幾分。她想了片刻,試探著擺下陣法,將日月精華薈聚起來。

他們站在不遠處,望向那些游魂渾渾噩噩地靠過來,仍像是殘留著些本能一般,吸收著天地靈氣。

玉宸緩緩舒出一口氣,眼眸漸漸亮起,燦若晨星:“鬼神之道,雖屬旁門左道,守明本心,亦可證得正途。”

通天瞧著她,唇角微微上揚:“阿宸所言甚是。”

兩人對視一眼,忽而齊齊笑了起來。他們牽著手,向著天穹之間飄飄蕩蕩的魂魄伸出手去。

指節相扣的瞬息,他們所期待的未來,逐漸呈現。

作者有話說:

莫問,問就是作者跟浮黎一起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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